哈尔滨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昨夜风雪乍起,今晨推开窗,天地间已是素裹银装,漫天飞雪悄然落在松柏的枝桠上,也落在中央大街光滑的石砖上,将整座城池浸润进一片冷冽而纯粹的白色梦境。
我站在湖边,望着湖面上初凝的薄冰,一阵风掠过,卷起衣角,裹紧了指尖的寒意。远处的教学楼亮着昏黄的灯光,依稀可见三三两两的学生在走廊上穿行,而雪夜里唯一清晰的声音,是我的心跳——那是我与姌故事的回响。
那一年,我在哈尔滨读大学,在这座北国的冰雪之城,遇见了我炽热的青春。
那是大一的冬天,第一场雪落得极美。图书馆门前,书香与寒意交错,我抱着几本书匆匆赶路,却在阶梯上撞见了她——姌。她披着一件深色呢大衣,脖颈间缠绕着一条绣着雪花的围巾,鼻尖冻得微红,睫毛上沾着未融的雪粒。她站在台阶上,仰头望着漫天飞雪,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这天地尽收眼底。
风拂起她的发丝,她下意识地伸手拢了拢,微微侧头,视线与我交错的一瞬,嘴角弯起一抹浅笑——那笑意,如初雪落在掌心,冰凉,却透着温度。
我至今记得那一刻的悸动。
我们熟络起来,是在一次迎新晚会的筹备上。我负责舞台布置,而她是主持人之一。排练结束已近深夜,我骑着自行车从教学楼前经过,远远地看见她站在台阶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微微跺脚取暖。
她看见我,眼神里透着一丝期待:“能送我回宿舍吗?”
夜风凛冽,我点头,拍拍车后座。她轻笑着坐上来,双手轻轻环住我的腰,指尖透过厚厚的棉衣渗入一丝暖意。我踩上脚踏板,载着她穿过静谧的校园,风吹落她的围巾一角,夜色下,她的影子与我重叠,连同心跳声,也交织在一起。
“你怕冷吗?”她忽然问。
“怕。”我笑了笑,“但你抱紧点,我就不冷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收紧了手臂。哈尔滨的冬夜很冷,可那一刻,风雪再大,世界依旧温暖。
我们常去松花江的冰面上滑冰。她胆子小,总是站不稳,每次都要紧紧攥着我的衣袖,生怕自己摔倒。我看着她笨拙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她气鼓鼓地瞪我一眼,下一秒又忽然松开手,轻轻地往前滑去。风掠过她的发丝,她展开双臂,像是拥抱整个冰封的世界。
“如果我摔倒了,你会不会扶我?”她回头冲我笑。
“不会。”我故意逗她,“但我会趁你摔倒的时候,把你拉住,一起跌下去。”
她咯咯笑起来,冰面上映出她红扑扑的脸颊,像是落满初雪的玫瑰。
那是我们的青春,是哈尔滨漫长冬夜里最温暖的光。
然而,时光不会为炽热而停留。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冬天,我们在老道外的一家咖啡馆里避雪。外头的街道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橘黄的灯光映在窗玻璃上,氤氲出一片暖色。她捧着热咖啡,双手被温度熏得微微发红,抬头望着我,眼神里藏着温柔的犹疑。
“你有没有想过,毕业后我们会去哪里?”她轻声问。
我沉默了一瞬。南方的一家知名公司已经向我抛来橄榄枝,而哈尔滨是她的故乡,她从未打算离开。
她低下头,轻轻地吹了口气,杯中的热气升腾而起,如冬夜里弥散的迷雾,也如我们未曾言说的未来。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雪还在下,整个城市仿佛沉入一场静谧的梦境。我和她肩并肩走在夜色下,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眼里有雪夜般的深情。
下一秒,她踮起脚尖,吻上了我的唇。
她的嘴唇冰凉,却有着炽热的温度,像是冬日里骤然燃起的火焰,点燃了所有的克制。我伸手揽住她的腰,唇齿间是咖啡的余香,是她温柔的气息,也是我们不愿言说的离别。
毕业那天,哈尔滨的雪已经化尽,街道上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她送我去机场,站在登机口,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初见时的模样:“如果有一天,你想我了,就回来看看哈尔滨的雪吧。”
我点头,却没有回头。我们其实都真切地感觉到毕业即散场的校园爱情预言即将在我们之间再次上演。
南方的城市没有雪。我在灯火璀璨的街头度过了第一个无雪的冬天,街道上只有绵绵细雨,没有冰雕,没有松花江的雾凇,甚至连空气里都缺少了那股熟悉的寒意。我站在窗前,望着夜色里的城市,忽然想起,她或许正在中央大街,看着新年的焰火,或者捧着一杯热奶茶,笑着走过索菲亚教堂的广场。
后来,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直至彻底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哈尔滨依旧在冬夜落雪,而她,或许已经在某个雪夜里,牵起了别人的手。
这两天国内暴雪的新闻铺天盖地,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她曾经对我说:“如果想我了,就回来看看这里的雪。”
而我,终究还是没有再去看一场那里的雪。